第174章 焦尾琴断(3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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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。问弦?她不写一字,已把万言都说了。郭嘉把空白的纸翻过来,以背面为封,写了一个小小的“谨”。只一字,不句。谨者,谨慎也,亦是自警。他折纸做封,把那弦重新纳进去,封泥封牢,按上私印。

烛泪滴下。火光里,案角的影子忽然像琴徽,一格一格向远处排去。他的心也像在这些黑白格里移动。他试着把今日在席间那一念杀机,挪到一个更远的格里去,不让它老跟着他。他对自己说:要活,要做的事还有很多,要杀的时候也会来,但不是在酒席上,也不是为着一口怨气。他以前可以用理智牢牢地盯住这句话,如今却要用更多的力气,才勉强把猛虎按回笼里。

他靠坐片刻,胸腔的郁结似乎稍有疏通。又起身,推窗,夜色洗过屋檐,城廓沉在黑里,只有北门那边的一线灯火在风里摇。他忽然有些明白蔡府那边为何寄来一根断弦。因为他们是听“音”的人——天地的音,人心的音,龙脉的音。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急,弓弦拉得太满,声未出,弦先断。她不写字,是怕他的字也被拉断。

他关窗。回案,取出那弦,再握一次。这一次,他刻意放轻力度。弦的冷,终于被掌温化开一点。他低声道:“琴弦能断,人心亦能崩。蔡议郎,你是在……警告我吗?”

火盆里一炭正落,发出“噼”的一声,像回答。

他把弦收入袖中,转而把北地耳报再展开一遍。眼睛一寸寸掠过那些被风写出来的句子。他在纸上按下指节,像在地图上点点按按,把每一个“夜袭三十里”与“营火不灭”的消息在心里标出不同的色。他有时候也会恍惚,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张巨大的星图上移步换形,脚下是数不清的命与势,头上是压不住的天。他知道,自己要走到“许都为鼎”的那一日,要在更大的阵里当更危险的阵眼,要吞下更多的火,去灼穿更厚的夜。他也知道,在那之前,每一回写信、每一回收信,都是在拉一次弦——拉紧一点,就离断近一分。

“银枪不呼名……”他把这句反复念了三遍,最后笑了一下。一个人,若真值得被记住,名字未必要被喊出,雪会替他喊。他把耳报夹入卷中,压在一页空白上。那一页空白,像为明日预留的棋。

屋里又静。火光轻,夜更深。郭嘉伸手,掐灭了一半烛。另一半留着。他对自己说:留半盏灯,给那根弦照路,别让它在我胸里迷失;也给北地的那一行字照路,别让它在风里散尽。他慢慢闭上眼——不是睡,是在黑里把心再抹一遍,抹去浮在上面的尖刺,让它像河床一样沉,能承得住更大的水。

门外,阿芷折回,放下一只更小的铜炉,炉里只一颗炭。她没进屋,只把炭在门缝下轻轻一推。那颗炭不热,却刚好不灭,像人间一天最温柔的一点火。她站在门外,听着里头半盏灯的呼吸,才转身离去。

夜将阑,风在北门做了一会儿的停留,接着又往北去了。

案上,许都来信的封口已经干透,封泥光泽暗沉,像夜深的水。郭嘉伸手,指尖轻压在封口的边缘,像按在一块石上。他知道,从今夜起,他要把自己拉慢一点。他在心里立下规矩:每一次启动观星策,都要先问自己——这一次值不值得再失去一小块人性?他要学会不看,学会舍弃,学会在无限的推演中克制地选一条有限的人路。

灯影里,他看见那根弦在袖中静静躺着,如一条黑线,把他与许都那位“听音之人”相连。黑线穿过胸口,在心上系了一个结,结心很小,只是一粒朱砂那么大。

他低声,又一次对那根弦说:“谨。”

烛火一颤,像是把这字收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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