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薪火之痕(4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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烨涛爬起来,用尽全身力气,一瘸一拐,拖着那条刺痛的伤腿,光着一只沾满冰冷污泥的脚,深一脚浅一脚,终于追到了停下牛车的车尾。他什么也顾不上了,伸出两只满是泥水的手,死死抓住了车板最下方粗糙的木头边缘,好像抓住了整个滑的世界。

楚槐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,像搬动一个沉重大石磨盘。他浑浊的眼睛,越过层层叠叠的包裹,看向车板下方那个紧紧抓着木板、浑身泥水、喘得如同破风箱、却睁大眼睛仰望着他的孩子。

“上来吧。”楚槐的声音依旧很稳,像在吃饭一样平常。他伸出手,不是给烨涛搭把力,而是指向自己身边车板前端那点可怜的空隙。那空隙仅容一个瘦的身体勉强蜷缩进去。

“……那点破地方……塞得下人?”赵老七婆娘终于跟了出来,在客栈门口远远看到,忍不住擦着泪嘀咕。

楚槐不再话。他旁边的敖锐,忽然吹响了手里刚削成的那个柳木哨子。声音很响,很尖,带着一种树汁的新鲜苦味和尖锐的哨鸣,划破了沉闷的泥泞路。

车板轻微摇晃了一下。

烨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几乎是用肩膀和脑袋顶着,把自己湿淋淋、脏兮兮的身体硬生生挤进了车板上那堆油纸包、咸鱼和旧包袱之间的狭缝隙里。他蜷缩在牛车前板上的一片阴影里,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刻着“烨”字的药箱和树皮片。他脚上还光着一只,另一只脚上的拼布棉鞋也掉了。

“你的新鞋!”月汐轻声提醒一句。

云昭跳下车,走到不远处的沟边,默默地从泥水里捞出那只浸满污泥、沉甸甸的拼布棉鞋,又在几步外找到那只沾满马粪味的破草鞋。他拎着两只鞋走回车边,也不擦拭,就那么直接放进了车厢角里一个原本用来装粗粮的空麻袋里。麻袋粗糙的纤维上立刻洇开污浊的水渍。

守影人紧抓着车板的手指慢慢松开,重新藏回了宽大的灰色袍袖深处,只留下几道因为刚才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的指印在木板上。他整个人往牛车角里更深处缩了缩,斗篷完全盖住了脸。

“赶路喽!”赵老七用力拍了下黄牛的后胯。

牛车重新吱吱呀呀地摇晃起来,碾过泥泞和野草,向着河岸下行的土路缓缓驶去。车轮后方,两排深深浅浅、泥泞不堪的印痕里,混杂着一个孩子光脚跑过的、凌乱拖沓的脚印,和一串属于新布鞋的、深深陷入泥坑的鞋印。

蜷缩在油纸包和包袱缝隙里的烨涛,偷偷抬起眼。

他看到那座的、被抛在身后的陈旧客栈,在正午晃眼的阳光下轮廓模糊。他看到那的门楼下,挂着的歪歪斜斜的红纸灯笼穗子在风里轻微摇荡,如同一点遥远而不曾拥有过的火光。

云昭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车板上,背对着镇,面朝着前路,一条腿放松地盘着,另一条腿垂在车板外。风穿过河面,带着温吞的水汽扑在他脸上,吹拂着他额角几缕散下的发丝。他脸上的黄泥早被汗水、雨水洗掉,残留的几道脏污印子狞黑纹,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,仿佛沉睡收敛了一些,蛰伏在他深刻的眉眼轮廓投下的阴影里。然而那阴影之外的皮肤上,黑纹的边缘依旧清晰可见,在日光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、金属般的冷硬质感。他的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,指腹无意识地搓磨着裤腿上粘的一块干涸泥点。

烨涛怀里的木药箱,边缘蹭上了泥浆,露出新鲜木茬的浅色断口。那深深刻进木头里的锈色“烨”字,在颠簸摇晃的车板上撞击着他单薄的胸口,像一个烙印,沉甸甸地嵌进了骨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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